滯留區域

一、通信

這個故事的起源，是一句話。

「恋愛なんてつらいことばっかりだけど、一生懸命頑張ってる人が結局は一番神様からご褒美がもらえるはずです。」

（戀愛雖然總是只帶來一些很難受的東西，但是拚了命努力的人在最後會得到來自神明的獎賞。）

「我是徹也。」

他這麼對所有人說。站在我隔壁的學弟好像本來就認識他，兩人對看笑了笑，然後徹也朝著學弟揮了揮手。

就是那個瞬間，我覺得也許，他就是神明要給我的獎賞。

那是2月底接近3月初的時候，在一個打著學術交流名稱，實則活像是聯誼會的活動上。

那年的228假期天氣明明好得不得了，然而我和他的相遇卻是陰雨綿綿。

「現在要去哪呢？」

邊發著呆邊想著「啊──！這群傢伙要去淡水到底是在發甚麼瘋」的我，被一把藍色雨傘滑入視線的瞬間給驚醒。

我一抬頭就看見徹也微笑著走在我旁邊，然後輕輕地用日文再問了一次，「現在要去哪呢？」。

呃……，車站，台北車站。吃飯。一臉剛剛夢醒的我的臉，大概是太好笑了，他輕輕地笑了起來。

周末的台北車站人潮總是驚人的多，結果不知不覺間，在台北車站二樓的微風廣場，我們被人群擠開，無奈地和其他人分離坐在情人座上面面相覷。

我咬著甜甜圈先生新出的抹茶紅豆波堤，他吃著台式炒米粉。

「好吃嗎？」我皺了皺眉看著那盤我向來不愛的炒米粉，這麼問。

「好吃，台灣的食物甚麼都很好吃呢！真不想回去啊──！」他抿了口魚丸湯，放下湯碗，這麼笑著對我說。

「屁咧。」我偷偷用中文暗罵了一句。

我很明白那是一句客套話，日本人最擅長的一百句人情世故的客套話。

例如，當你剛認識了一個日本人，在會面談話結束的時候，他們一定會說，希望下次還可以一起出去玩出去喝酒甚麼的，不過當你真的擠出時間開口邀約時，他們又會有各種理由跟你說不方便。

然後，沒什麼實質內容的話題就這樣延續了一個小時多，直到學姊走過來提醒我們要往淡水出發了。我們的熱烈也因此無法延續。

而正如同生活永遠不會像電影一樣精采，我和他的相遇也不會和日劇一樣浪漫。

我們走過淡水老街，爬上紅毛城。

帶著他們吃了阿給還吃了莫名其妙很紅的巨無霸霜淇淋。題外話是，當徹也啃著冰淇淋還轉過來問我「妳要不要也吃一口」時，我紅了一下臉，但很快地發現他是分給所有人吃。

於是，直到分離的前半個小時，我站在前英領事館的迴廊上問了他的聯絡方式。

他一臉錯愕地想了一下才說，我有LINE和Facebook，只是我現在沒有網路……

我隱約的有感覺到那是一種拒絕方式，但是我知道如果現在不問，如果讓分離就這樣展開的話，我們就不會再聯絡，也不會再相遇了。

所以我硬著頭皮的說，沒關係我有網路，硬是讓他輸入了他的Facebook用戶名稱到我的手機裡。

「那我回飯店後再按加入。」他這麼說，然後我們就說了再見。

然後，一段讓人覺得又酸澀又甜蜜的通信就開始了。

二、痴漢是犯罪

有的時候我會覺得我以外的台灣人很可怕。

勇往直前的台灣人，不怕挫折的台灣人，那麼熱情又自信的台灣人，到底是怎麼做到義無反顧的呢？不覺得很可怕嗎？不覺得熱臉貼冷屁股很可怕嗎？不覺得失敗很可怕嗎？不覺得被拒絕了很可怕嗎？

一邊感到害怕，一邊努力的，拼命的，不要臉的，硬是求來了他的聯絡方式。

這樣的話，沒問題嗎？這樣的我也沒問題嗎？

說起來相遇的3月那個時間點，其實是很微妙的。

在那四個月前，大約是12月的時候，發生了很多尷尬的事情。

其實只是由於一個長期情緒累積到制高點的爆發，就像是生氣到一個臨界點時情緒需要出口，當人破口大罵或是大哭時，實際上不是想要追求一個安慰或是解釋的那種感覺吧！至於這些故事，因為很糟糕又很冗長，所以略過不談。

至於3月為甚麼很微妙，是因為我和朋友間的天秤，歪斜了。

但是在那個時候徹也出現了。

他間接地打破了我和朋友之間的微妙氣氛。

因為陷入一場單戀的我，開始找線索、翻網頁，我用盡所有在學到的東西拚了命的人肉他。我不再有心思去注意那些微妙的平衡，而漸漸地天秤上那些隱約傾斜的部分也自動地調整到最好的角度。

然後我依照通信的內容，把在學校和資訊相關的課程應用上手，從他參加的球隊的名稱到推特的帳號，一個一個被我挖了出來。我成為特務，一邊在信中展現演技裝傻，一邊偷窺著他的點點滴滴。我想，要是我找得到LINE的帳號的話，我大概就可以考慮轉系或是繼續「深造」吧，搞不好有一天中情局就會來挖我角。

我真棒，我好專業，我好認真，我是物盡其用的好癡漢。

連我都要為自己鼓掌了。

三、輕聲細語

雨季為夏天的來臨帶來充足的水分。而這個時期除了是我丟掉泡壞的鞋子的高峰期以外，更是一年之中最瞎忙的時期。

並且雨季的時候我也總是特別憂鬱。

徹也似乎開始了就職活動，而我也忙於學校活動與留學生考試。

剛開始我幻想過他穿西裝的模樣。其實我隱約記得，那時候我們在台北車站吃飯時，他有給我看過他在成人式時穿西裝的照片。他會在通信的時候說他今天要去實習，今天要去面試。也常常提說，如果我考上交換留學的話，或許可以在東京見面。

然後漸漸地，徹也不太回信了。回信的周期拉長，也把我拉入一種輕微的恐慌中，我只能一邊安慰自己他忙，一邊憂愁於我們恐怕就要斷了聯繫。

也因此我歇斯底里過。也一個人在房間哭鬧過。

不是嗎？不應該嗎？

這到底、到底，是神明要給我的獎賞還是懲罰呢？

你看，我那麼努力的回覆訊息，卻總是只能等呀等的，等到眼睛酸了，才依依不捨的關電腦關手機，幾天後才等到一句對不起我忘記回覆了。這該是多麼的令我想流淚的一場等候，然而卑微之外卻又那麼令我感到快樂──真好，徹也回我訊息了。於是我就會為了你找理由，他總是是那麼認真的在思考要回我甚麼呢，接著收起那些歇斯底里笑著對朋友說。

他很成熟呢。偶爾也有朋友這樣稱讚他，是個可以從回信中看出，是個心靈完整的人呢！明明是同年，他比你還要多像個大人一點。

但是也有朋友說我沒有體諒過徹也，也許他早就厭倦這種關係。只不過是拉不下臉，不好意思，所以一直努力地撐著。然而我不願意去這樣揣測徹也，我只希望他只是用著大人般的狡猾，用著那樣讓人沉醉的溫柔，一如往常，一如那天他細細的對我說話時的輕聲細語。

即使我都快忘掉了他的聲音。

四、功利主義

有的時候我會思考，人為甚麼要戀愛。

當一個人的身心靈達到真正成熟並且平衡的時候，一個人生活照理來說是最正確的選擇。

所以也許是這個原因，所以徹也不需要我微不足道的思念。

那麼為甚麼，人要戀愛呢？

戀愛，又是甚麼呢？

Akira是我一個超厲害的朋友。日文超強不說，和他之間可以還可亂聊一些哲學性的東西。

我把我的疑惑說給他聽後，他只問了我一句，你為甚麼不跟徹也告白呢？

「憑甚麼？」我用一種十分、桀驁不馴的語氣回Akira一句。

你害怕甚麼都失去嗎？因為踏出一步你就會打破你們之間和諧的關係。往前可能是好的結果也可能是不好的，但是原地駐足的話，至少還是朋友，但是永遠都是朋友。

當你踩破冰塊而在水面下在等著你的是甚麼，是這四個裡面的其中之一，還是更好或更壞，你明明不知道卻也害怕知道，是嗎？

Akira如是說。

是啊。

戀愛是一題哲學反思，你永遠找不到正確的解答，有的只是兩方甚至多方的立場。

前進還是後退，不管怎麼做都有可能會後悔。

但是傻傻等待被告白有甚麼不對，只不過是不想再被拒絕，也不想再流淚。

這樣，不好嗎？

「那麼給你選吧！」Akira接著說，正義論和康德的功利主義，你選哪個？

瘋了喔，比起計算誰是最底層的弱小群眾的正義論，當然是選怎麼樣最有利的功利主義啊。

「那很簡單啊，假設你們在一起會在你目前的狀態上加100分的幸福感，而你們關係決裂退回原點是……減30分好了，反正你認識他之前還不是活的沒心沒肺。」

「喂喂喂！失去他我會很痛苦的好嘛！」

「你們是網路通信耶！更何況世界那麼大，台北再加上東京人那麼多，反正你個天龍人又不往他老家島根跑，碰上的機率有多高？老死不相往來過個兩年你就好了好不好，扣30分我還嫌多呢。」

「好啦好啦，然後呢？」

「告白成功和失敗各佔50%好了，成功指的是加100分的你們開開心心談戀愛這件事。失敗的話，有兩種狀況，一是你們很悲慘的老死不相往來，二是他和你一樣沒神經還能和跟自己甩掉的人當朋友。

「這樣來看的話，嗯……沒神經的機率要算多少？25%好了？」

Akira在衛生紙上畫著奇怪的機率樹狀圖。

「所以啊，你看，告白成功的機率有50%耶。真正真正失敗掉的機率只有37.5%。」

「……50%是你自己設定的好嗎同學。還有100分和扣分呢？」

「啊哈，我是社會組的嘛。那點小Miss就別太在意了。」

戀愛，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戀愛，可以計算嗎？

最後，我還是沒有想出來。

五、生日快樂

還好，我們之間最後還是沒斷了聯繫。

只是我也開始很習慣也放著不看徹也寫了甚麼，有心情時才會懶洋洋地回復。而之前總是滿腔滿腔的有著想和徹也分享的情緒的我，現在在回信時，已經習慣精簡成如推特一般140個文字以內。

11月時徹也生日。

10月左右時，他跟我說他搭12個小時的巴士到東京很疲憊，那時我就想著我想要為他加油，在他生日前一週時，寄了一小箱台灣零食給他。裡面夾帶一張小小的卡片。

站在投遞窗口時有一瞬間，我覺得好像有甚麼跟著一起郵寄去日本了。

生日快樂。

我把我滿腔的思念，都寄給你了喔。

我是不是，很狡猾呢？

六、神已死

這個故事的結束，還是一句話。

「恋愛なんてつらいことばっかりだけど、一生懸命頑張ってる人が結局は一番神様からご褒美がもらえるはずです。」

（戀愛雖然總是只帶來一些很難受的東西，但是拚了命努力的人在最後會得到來自神明的獎賞。）

戀愛，是一場諜對諜，我們以為自己掌控著一切卻總是不知不覺被繞進遊戲中。我們想著要在這場遊戲，或是戰爭中獲勝，卻也總是不知不覺摔得滿身傷。

拚了命努力的人，可以加100分喔！

拚了命努力的人，可以得到神明的褒獎喔！

可是我最尊敬的哲學家尼采說，神已死。

所以沒有獎賞，也不會有懲罰。

我們不該仰賴上帝，我們只能靠自己。

拚了命努力的人，你會在戀愛中，不斷成長，長成一個真正的、你嚮往的、狡猾的大人。

-寫在後面-

一直support著我、教導著我的朋友失戀了。

於是想要寫一個取材自自己成長的故事。

文中的人物名稱、故事背景設定都是虛構，說是虛構，不如說是取材自聽說過別人的故事

只有心路歷程和那些彷彿神經病的碎碎念是來自我本人

然後我依照時間順序剪裁拼貼潤飾成這一篇文章。

其實我很久沒有動筆寫文章了。這篇是近期的壓底XD

很明顯的可以看出生硬的部分，但我盡力了

而也誠如文中所說，我相信自己是有所成長，

然後長成了一個沒有辦法再寫出能感動自己文字的假的狡猾的大人。

如果沒有情緒的牽動我就寫不出東西，我是很現實的人。（笑）

所以下一篇在哪~兒~呢~

總之，我是因為心疼朋友，看他沒日沒夜的忘不了舊情人（欸##）反覆地在情緒中掙扎

我希望他看得見，當初他教導我的那些，我也都把她們融入在這篇文章中了。

雖然不知道不是同人文的文章還有誰會看，

而這種寫在後面都快比本文長的後記有多少人會看

至少，我完成了一篇我想分享的短短的成長紀錄。

然後希望所有看見這篇文章的人，在每一段戀愛中成長，長成理想的模樣，狡猾一點也沒關係

狡猾一點也很好。